受此观念支配,历史(实际是“历史叙述”,史家笔下的“过去”)本身获得生命力,并带有朝着某种方向前进的目的性,俨然成了支配一切的全能“上帝”,时人不过是冥冥中受其操控、向既定目标迈进的木偶,上场前胜负结局便已注定。经过如此一番修剪,历史叙述中几乎看不到线索之外的旁逸斜出与曲折反复,个人的选择与其他可能性亦烟消云散,一切人物都被抽空了精神与思想,没有意志,没有选择。其实,所谓的“旁”与“斜”,均是相对于“正”而言的,何为“正”,根据的乃是“成王败寇”的历史结果;“曲折反复”同样是“正常”或“必然”“趋势”“潮流”“规范”“规则”“规律”等的衬托。这些表述,都洗不掉线性历史观与目的论的胎记。这种史观正应和了马克思的话:“哲学家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,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。”[8]解释世界的前提便是承认与接受现存世界,尽管史家与哲人手握的武器并不相同。
这种史学论述进而与后来的结果,推而广之,所有存在过的前后相连的秩序(无论过去还是当下)构成共谋关系,剪除了过去存在的其他可能性,排斥时人的能动性,并将现存秩序固定化。阅读如此书写的历史,除了极个别敢于冲破其束缚者(常被斥为“逐鹿之徒”)外,对绝大多数人而言,岂能不生个人渺小的无力感与幻灭感?屈从于趋势、规律与必然的强大以及记述历史的权威,进而不加怀疑地服从“存在即合理”的说辞,自我规训为既存与现存秩序的接受者,从而保证了秩序的延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