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又不是在想这件事……”她用泪汪汪的眼睛凄苦地斜睨着他。
“那您在想什么?”
“那您到医院去过了,他们大概向您谈到过我了……”
“哦,那是您的事。”聂赫留朵夫皱紧眉头,冷冷地说。
他那自尊心受到触犯而产生的强烈反感原本已平息了下去,此刻她一提起医院,这种反感就变得更强烈了。“像他这样一个有财有势的人,上流社会随便哪个姑娘都会觉得嫁给他就是幸福,自己却情愿去做这样一个女人的丈夫,而她偏偏又迫不及待地去跟一个医生调情。”他恼火地瞧着她,心里想。
“喏,您就在这状子上签个字。”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大信封,把信封里的状子摆在桌上,她用头巾角擦去眼泪,在桌旁坐下来,问他写在哪里,写什么。
他指给她在哪儿写和写什么,她坐在桌子旁边,左手理理右手的袖子。他站在后面,默默地俯视着她那伏在桌上、不时因为忍住呜咽而颤动的弓起的脊背。在他的心里,恶与善,受屈辱的自尊心与对这个受苦女人的怜悯心,斗争得很激烈,结果后者占了上风。
他记不得首先产生的是哪一种心情:究竟是先从内心怜悯她呢,还是先想起了自己、他自己的罪恶、他自己的卑劣行径,而如今呢,她最多只是做了同样的卑劣事,而他竟过分责备她。总之,他忽然感到自己有罪,同时也就怜悯她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