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做饭的使妈挤眉弄眼地说道:“哎哟,这可难着我了,我怎么做得出来这个五鲜冬瓜盅呵?还要特别大、特别大的呀!不过这样,少奶奶要吃,我就去想办法吧,我尽量去做吧,我死也给少奶奶死出来吧,可不保险,我很难说做得怎么样。”陈文婷又做了一个大方的勉强的笑容,把手一挥,说:“得了、得了,你去吧,你去吧。”
这天,整整一天工夫,陈文婷都坐在那张沙发上,一动不动地等着时光的消逝。她非常希望文英、文娣、文婕三位姐姐能够快点来到她家里,以便她们很少碰头的四姊妹做一次知心的长谈。可是,她请的是晚饭,她三位姐姐最快也得四五点钟才会到来。那么,这长长的一天,她该干些什么呢?她什么也没有可干的,只能坐在那里等候时光的消逝。近几年来,这样子的静坐等候,看着大好的时光白白地流过,使她十分伤心。但是尽管这样,她还是一百次、一千次地坐在那张沙发上,静悄悄地沉默着,等候着……
陈文婷今天穿着一身她最心爱的夏天服装,那就是一件窄腰宽摆,天蓝色、白梆条、金钮扣的大襟慰劳纱上衣;一条浅灰色、素地暗花纺绸的唐装裤子。从外表看起来,她是安宁和恬静;可是她在暗地里却时时刻刻都感觉着心惊肉跳。她最讨厌听见别人烧炮仗的声音。只要一听见炮仗响声,她的心就扑愣扑愣地直跳,她精神上就感觉到一种强大、可怕的压力。她常常想挪动一下自己那疼痛的身躯,躲到什么地方去,使这种炮仗的声音不要再威胁她。她不止一次地悄悄地对自己说话,甚至都说出声音来。她常常这样哀求道:“唉,你们做做好心吧。人都完了,快死了;国家也完了,快亡了;你们还烧炮仗干什么呢?还那么高兴干什么呢?难道这最后一天——你们也不让我安安静静地过去么?”她这样说,仿佛她面前真地站着一些什么人。其实那儿什么人也没有,只有淡淡的太阳光,带进来一团一团的,炮仗烧过后散发出来的乳白的硝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