说话在郑州火车站又待了两个多月。年也是在火车站过的。这天扛完大包,已是夜里十点。平日货栈八点就下工了,这天机务段急着往汉口运一批棉纱,临时往开向广州的客车上,加挂了两节货车,上货上到十点。收了工,几个扛大包的伙计,约吴摩西去喝酒;吴摩西笑笑,没去喝酒,又到火车站前溜达。这时的溜达,就成了一个形式:不溜达心里不安,溜达一圈,回到货栈,才能睡安稳。左右看着人往前走,突然听到一个女声在喊:
“洗脸吧——热水!”
声音似乎有些熟悉。起初也没在意,车站广场上,有许多卖小吃的挑子,也有专门卖洗脸水的:出站口几层台阶下,放着一溜脸盆;每个盆沿上,搭着一条毛巾;每个脸盆旁,放着一把棉垫包着的铁壶;铁壶里是滚烫的热水;一溜脸盆后边,站着一溜妇女;妇女都扯着嗓子在喊:
“洗脸吧——热水!”
旅客从站台里出来,讲究的,或为了解乏,便蹲下洗个脸,整整衣容。洗一个脸五分钱。吴摩西以为在一群妇女的喊声中,自己听岔了音,没有在意,接着往前走;突然又回身看,大吃一惊:原来一排卖洗脸水的妇女中,有一个竟是吴香香。当然现在的吴香香,已不是半年前的吴香香了。人也瘦了,皮肤也没那么白了,被风吹得黑红;面目憔悴不说,挪转俯仰之间,手脚也有些笨;又走近张看,原来她竟怀孕了。吴摩西已在郑州火车站溜达了两个多月,过去没发现吴香香卖洗脸水,想着她也是漂泊流浪,刚到了郑州。吴摩西接着又在广场找,发现广场转角处,蹲着一个男人,正埋头给人擦皮鞋,竟是“起文堂”银饰铺的掌柜老高。老高一脸胡茬儿,也瘦了一圈。半年来,吴摩西急着找巧玲,已经忘记了这对狗男女;也是为找巧玲,才在郑州火车站落下脚;没想到巧玲没有找到,无意之中,竟找到了他们。事情的阴差阳错,虽让吴摩西有些哭笑不得,但心中的怒火,“呼”地一下又燃着了。不是这对狗男女,自己还不会沦落到如今的地步;当初正是因为他们偷情,为了出门寻找他们,才丢了巧玲;接着自己才无家可归。当初丢巧玲的时候,只觉得卖老鼠药的老尤可恨;现在想来,比老尤可恨的是他们。吴摩西二话没说,转身回了货栈。待从货栈出来,身上已掖上那把姜虎留下的牛耳尖刀。带巧玲出门寻找他们的时候,只是一个假找,没想着杀他们,带牛耳尖刀只是做个样子;现在巧玲丢了,自己也走投无路,意外碰到他们,吴摩西却下得了手。一个事情出来这么多岔子,始作俑者,就是这对狗男女;杀了他们,吴摩西能跑就跑,被人抓住,大不了偿命,来个同归于尽,也算一个了结。待回到火车站,发现刚从站台里涌出一帮旅客,人声鼎沸,不好下手;两人一个在出站口卖洗脸水,一个在广场拐角处擦皮鞋,人分在两处,又怕杀了这个,跑了那个;要杀就把他们全杀了,落个心里干净;便在远处钟楼下蹲着等。等着又想,半年不见,也不知这对狗男女都漂泊到了何处,又来到郑州;既然来到郑州,总该有个住处;想等火车站人群散了,尾随他们到住处,或到一个僻静的地方再下手。今天两人还活着,明年的今天,就是两个人的周年;如果加上自己,就是三个人的周年。